“上訪”,這個常常出現于社會矛盾中心的詞,近年來一直是人們談論的焦點。12月初,記者來到江西上饒,深入萬年、余干、婺源等區縣探訪觀察真實的基層信訪生態。
接 訪
時 間:12月1日
地 點:萬年縣信訪局
“領導干部接訪的目的是化解一些基層有欠賬、急需我們出面推動的實際問題”
12月1日是萬年縣委書記潘表光一月一次的信訪接待日,我一大早從上饒驅車200多公里趕往當地。
上午9點半,當記者抵達萬年縣人民政府信訪局時,門前那塊不大的空地早已聚滿了十里八鄉聞訊趕來的群眾,因為聽說“今天縣里‘一把手’要來解決問題”。
“你們要是解決不了,我們就找上頭說!”在接待大廳一側的會議室里,幾名來訪的婦女情緒十分激動。此時,潘表光臨時被通知到隔壁開個視頻會,會議室里暫由其他縣領導主持接訪。群眾一看“一把手”的位置上空著,聲音又高了八度。
一聽訴求,原來是關于征地拆遷的。群眾反映原居住的宿舍在拆遷時拆遷協議價格不公平,有7戶人家沒簽協議,沒想到這一拖就杳無音訊。現在周圍居民都搬走了,治安、衛生都沒人管,條件十分糟糕,這次來就是要求政府幫他們盡快與拆遷辦達成協議,早日搬遷。
不一會兒,潘表光推門進來了,趕緊坐下來翻看反映問題的材料。或許是看到“一把手”來了,群眾情緒平復了不少,把之前的意見又復述了一遍。
“政府做事一碗水端平才叫公平。你們幾家覺得價錢低,如果因為你們來上訪就給你們提高價格,那之前那些按時簽約搬遷的居民怎么辦?這個請你們理解。”說著,潘表光轉頭向具體負責的干部了解情況。原來這幾家已經達成了口頭承諾,但因為一些細節談不攏,導致事情一直拖著。
看來問題的癥結在于群眾急著想拆遷,不滿情緒是沖著辦事拖拉推諉去的。了解了情況,潘表光現場布置起工作,要求抓緊在全縣摸個底,看看類似問題還有多少,“幾個部門坐在一起商量一下,在政策允許的范圍內解決好群眾的困難。”
這一天,潘表光接待的多起信訪,除了征地拆遷,還涉及村務和福利待遇等問題。
“知道我每月1號接訪,所以來的人就特別多。”潘表光說,畢竟時間精力有限,最需要接訪的就得優先安排,一些沒有合理訴求的纏訪鬧訪、依法依規已經終結的老上訪就不能輕易接,“我最重視的是初信初訪,領導干部接訪的目的是化解一些基層有欠賬、急需我們出面推動的實際問題。”
老 案
時 間:12月2日
地 點:上饒市信訪局
“事情本身無法解決,上訪戶總覺得自己冤,這樣的問題需要在法治層面有一個終結”
“你們咋又來了?”上饒市委政法委書記陳榮高沒想到,12月2日這天接訪的第一批群眾竟是“老相識”。事實上,上饒市信訪局的干部對這對夫妻也是相當熟悉——為了一樁25年前因打架斗毆中鬧出的命案,他們持續上訪10多年,直到2009年才平息。怎么沒過幾年,他們又來了?
這起案件說來話長。信訪人的哥哥和弟弟當年卷入一起嚴重的打架斗毆中,結果一個當場死亡,另一個重傷癱瘓。警方偵查后,只有一名兇手被依法懲處,而另一人始終無法逮捕起訴。
為什么?在案情討論中我得知,原來當時有兩個嫌疑人,可這兩人都一口咬死不是自己干的。加上當年偵查技術比較落后,收集不到足夠的證據,案子就這么拖了下來。
陷入僵局的調查開啟了這對夫婦的漫漫上訪路。“從縣到市再到省,每一級政府都去過,還去過北京。”一位基層信訪干部說,從90年代初開始,各級政府都試圖解決這個問題,但收效一直不大,這件信訪就成了基層信訪干部口中的“老案”。這次再度上訪,是因為他們聲稱“找到了‘新證據’,這次一定要嚴懲兇手。”
多年來,涉法涉訴信訪一直是信訪中的大頭。這兩年,信訪體制改革實行了“訴訪分離”,將涉法涉訴信訪從普通信訪中剝離出去,納入司法渠道解決。陳榮高牽頭協調公檢法集中接訪,就是為了解決這些涉法涉訴信訪。
“上訪人提供的證據還是不足以形成完整的證據鎖鏈。”在場的人看完這些新證據后,初步得出結論,不過,這些線索還需要警方調查核實。25年過去了,案子能否有突破?大家心里都在打鼓。
“關鍵是司法機關要有一個積極調查的過程。”陳榮高說,畢竟年深日久,也要做好查不出來的心理準備,“必要時還可以請律師調解,政府也可以提供法律援助,希望能夠解開他們的心結吧。”
信訪人離開了,但案子還在繼續。我不止一次聽到基層干部倒苦水:事情本身無法解決,上訪戶總覺得自己冤,這樣的問題需要在法治層面有一個終結。
源 頭
時 間:12月1日—3日
地 點:余干、婺源農村
“信訪問題如何化解在萌芽狀態?怎樣防止小問題拖成大問題?源頭治理是目前的探索方向”
每到一地采訪,我發現信訪干部都在強調“預防大于化解”:信訪問題如何化解在萌芽狀態?怎樣防止小問題拖成大問題?源頭治理是目前的探索方向。
“基層解決好就不會有上訪。”在鄱陽湖畔的余干縣烏泥鎮,鎮政府的干部邊說邊帶我參觀了信訪、綜治與司法所“三合一”的矛盾糾紛排查調處中心。這樣的中心一直延伸到村里,平時請一些老干部、老黨員、老勞模、老退伍軍人和退休老教師等有威望的人來幫助調解。
在婺源縣太白鎮,調解也是當地鄉鎮干部日常最重要的工作之一。我來到這里時,干部們正在調解一起交通事故引發的賠償糾紛。兩名村民騎摩托車時被卡車占道導致摔倒受傷,交警大隊認定卡車負主要責任,騎摩托的村民負次要責任,而摩托車后座上的另一村民無責任。肇事方墊付了兩個傷者全部的醫藥費,也同意給無責任方一次性賠償2萬元,但次要責任一方堅持自己也要獲賠。主持調解的干部反復勸說騎摩托的村民“要是到法院打官司,你說不定還要倒賠”,但該村民始終不肯松口,場面一時僵持不下。
“調解就是妥協讓步的過程,做不通這邊,就要試試那邊。”鄉鎮干部又回頭做肇事方的工作,肇事方答應給這位村民500元賠償,事情就這么解決了。“有時可能就是為了一口氣,氣順了,矛盾也就沒了。”太白鎮干部說,這都是長期調解總結的經驗。
對此,上饒市信訪局長付榮鵬深有感觸:“我們對疑難積案和越級訪、重復訪實行第三方評議調解,邀請人大代表、政協委員、法律工作者和群眾代表等作為‘第三方’評議員,與責任單位、信訪人共同參與調解。”近3年,上饒運用這種模式評議信訪事項200多件,有效化解了100多件。
在婺源縣香田村,我遇到一位因周邊施工致自己房屋開裂而多次上訪的村民,經過信訪部門協調,問題終于得到解決,“其實也沒賠多少錢,但關鍵是政府重視了、幫我去解決問題了,這樣心里就舒坦了。”